汪德熙到了冀中根据地,与早就熟识的熊大缜聚到了一起,欢喜之情自不待言。等到熊大缜把他带到技术研究社,看到正在使用的化学“仪器设施”,汪德熙就只剩惊讶和苦笑了——哪有什么化学实验室的影子,看上去倒像个农村的小酒坊或者豆腐作坊。
技术研究社设在任丘县楼堤村一个老乡家的院子里。试管、蒸馏瓶这样最基本的化学实验设备,在这里一概没有,更别说其他高级、复杂的装备了。几十口农村用的大水缸,就是制造硫酸的生产线,院子正中凉棚下砌了一个火炉,上面是用白铁皮做成的一个隔水加热的套锅。套锅做得很精致,应该是出自某个农村匠人的手工制品,与正规的恒温加热仪器有几分形似,原理也一样,效果倒是蛮好。看得出熊大缜没少动脑筋。另有一些铁砧、铁锤之类的简陋工具,一时也不明白用处。
汪德熙的到来,很快解决了氯酸钾炸药的稳定性问题。其实原理很简单,就是在氯酸钾中掺入油类,再与其他原料混合。但是,具体到各种物质的配比、加工方式,则是一个很复杂的化学过程,实际效果需要一次次实验验证,危险性不言而喻。
真正的军用炸药,不但威力要远超于黑火药,稳定性同样超过黑火药。通俗地讲,炸药要靠雷管的爆炸才能引爆,不能像黑火药一样,遭到重击、明火甚至较低的气温变化就能引爆。否则威力巨大的炸药对使用者的危险会更大。
而检验炸药的稳定性需要更为繁复、高端的实验设备,技术研究社就没有条件。汪德熙也像熊大缜一样,很会因陋就简、就地取材,他发现了那些铁砧、铁锤的用途。
汪德熙检验氯酸钾炸药稳定性的方法简单直接——砸炮:取微量的成品,用铁锤猛砸,砸响了说明不够稳定再改进,砸不响,说明炸药稳定了。
在稳定氯酸钾炸药的同时,汪德熙还一直在改进配方,提高炸药的威力。他发现,在氯酸钾炸药中掺入少量烈性炸药TNT,能够大幅度的提升炸药性能。
但是TNT这种著名的炸药是侵华日军严控的化学品,根据地能轻松的获得的原料十分有限。汪德熙两次秘密返回天津,向叶企孙寻求帮助。他不但需要TNT,而且还需要制造雷管。
叶企孙给他的支援则是超出预期的。在叶企孙的安排下,清华大学化学系毕业生林风潜伏在天津的一个油漆厂,秘密配制TNT。成品TNT制好后做成条状,看上去与肥皂一模一样,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。这些TNT就混在肥皂箱中,不断输送到根据地。
相对而言,雷管虽小,却没法伪装。叶企孙只能采购没有一点军事目的和危险品特征的原料,送往根据地。非但如此,运送这些原料的是清华大学毕业生李琳、物理系实验员阎裕昌——叶企孙为根据地输送了新的技术力量。
同一时期,燕京大学物理系研究生张方、技术员军陶瑞也通过其他途径来到冀中根据地,成为技术研究社的生力军。这时的冀中军区供给部已发展到大约500人的规模,技术探讨研究社里,聚集了一批出自平津高校的青年才俊,其中尤以清华毕业生为多。他们各展所学,造炸药、改进枪械、制造通信设施……根据地的军工事业蒸蒸日上起来。
在研制炸药方面,汪德熙和张方成了配合默契的搭档。张方撰文回忆在根据地的军工生涯时说,他和汪德熙很对脾气,那一段时间几乎是形影不离。两个人一个学物理,一个学化学,提高炸药爆炸效果就是在物理和化学之间找平衡点,正好适合一起搞研究。
比如,汪德熙为了更好的提高爆炸效果,总是尽可能往炸药筒里多加炸药,试验中却发现效果未必好,而且老有没有被引爆的炸药。这时候张方提出来,炸药并不是越多越好,而是要有一个合适的填装密度。经过试验,果然装药少的爆炸威力远大于装药量多的。
阎裕昌没有学历,他起初只是清华大学的一个普通工人。叶企孙慧眼识人,看中了他超强的动手能力,安排他做物理系实验员。阎裕昌的能力不在学问,而在技术。
炸药一定要通过雷管的爆炸来引爆。在影视作品中最常见的导火索“咝咝”燃烧引爆炸药包,导火索的那一端就是一枚雷管。导火索引信确实是八路军最常采用的引爆炸药的方式,但这种方法不能精准控制爆炸时间点,只能用来炸炮楼碉堡这样的固定目标。还有一种方式是拉弦引爆,像手榴弹那样,但这样的形式的操作距离不能太远,而且不利于隐蔽设伏。
雷管本身其实是个威力很大的小炸弹,它可比炸药要易爆得多。电雷管就是要在雷管中插入一个小装置,一通电就能引爆。而小装置与电源的铜线不好焊接在一起,每做一个电雷管都要通电验证一下是否联通。
这个检验实在矛盾。若小装置没焊好,雷管不会爆;若是焊好了,雷管就爆了,白费一个雷管不说,实验员也有危险。阎裕昌却能精确地让电流弱到不足以引爆雷管,又能证实电流通过。分寸拿捏可谓神乎其技。
这还只是把普通雷管改造成电雷管。制造雷管的过程更有危险性。雷管里面装的物质极为敏感,装药的力量稍大就能引爆。张方在一次拆除雷管的过程中,就被雷管炸掉了三根手指,手掌被炸穿了一个洞。
阎裕昌为根据地设计出安全的雷管制造方法,而且把雷管的外壳用铝替代了铜,减少了对这种战争时期紧俏资源的依赖。